李和平｜雪野湖鱼香

清明时节，雪野湖畔的柳树婀娜多姿，湖水漫过石阶，清澈见底，湖面如镜，成群的柳叶大小的细鱼，时而悬停，时而箭一般四散飞去。我的思绪，也漂回那无法忘却的岁月。

雪野湖前身是雪野水库。20世纪70年代中期，我在莱芜雪野水库附近的一家企业工作。对这片荒僻偏远的山峦，没有留下多少念想，但雪野水库的鱼趣之乐却让我沉醉了大半生。每当捕鱼季节到来，眼前的雪野水库便出现了人涌鱼跃的壮观场景，长长的围网如同水墨丹青的优美线条，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浮动；木桨敲打船舷，声音悦耳，是水影山光里的动感音符。雪野水库面积大，水中鱼类品种多，鲤鱼、鳜鱼、马朗、蓟花、鲫鱼等，最无法忘却的是身体肥硕的大头鲢鱼。阳春四月正是我们大快朵颐鱼肉之美的幸福时刻。尤其是“大头鱼”汤，其汁若乳，味道鲜美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我自幼喜吃鱼虾。小时候家庭生活拮据，口粮短缺，勤朴的家父总是变着花样买回一些廉价的苹果核、麻骨酱贴补家用。苹果核就是当年济南食品厂生产苹果罐口时的下脚料，核上还残留些许果肉；麻骨酱则是做香油剩余的残渣。我们一家人那些年可没少吃。周日闲暇时，父亲常常带上我，去济南北郊的小河边捕鱼捞虾，以此填补日子里的清苦。有一年初春的一个清晨，呵气成霜，我们来到一条小河边，父亲让我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下等着，他去尚有冰碴子的河里捕鱼。他一边踏着河畔的泥泞向前走，一边扭头嘱咐我不要走开。父亲将长长的扒网伸向河水中的时候，还不时回过头来重复对我喊话，叮嘱我不要乱跑。春寒料峭，望着父亲远去的身影，我忍不住大哭起来。现在想来，已记不清是因为害怕，还是不忍春寒对父亲赤脚的侵蚀，而放声大哭。当父亲把盛满渔获的水桶拿到我面前，我看到一条条鲜活的小鱼小虾时，顿时破涕为笑，兴奋地蹦跳起来。小鱼小虾带回家，成为我们全家人餐桌上一道有滋有味的美食。

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上山下乡运动的开展，我离开家乡成为一名知青，不久便分配到企业，当了职工。我所在的企业距雪野水库数百米，顺着小路步行约十分钟。工厂的车间建于一处空旷寂寥的小山头，夏秋之际，厂区的上空不时飘来雪野水库的阵阵鱼腥味儿。企业不大，百十号员工，但食堂占去了十多人的位置，每天忙碌着为我们做饭。伙食几乎千篇一律，主食是通面馒头及大米稀饭；菜是大白菜炖豆腐或偶尔有几片薄薄的猪肉，前者一份一角，后者一角五分。也有改善伙食的时候，就是雪野水库的鱼汛期。春天是鱼嫩肉美的季节，经过越冬的休养，鱼儿个大膘肥。

食堂做鱼自有一套独特的厨艺，将不带丁点儿骨刺、肥嘟嘟的三五块鱼肉放入碗内，姜片、葱花、花椒点缀，再滴几滴油花，飘浮于汁水中，然后上笼屉蒸熟，一道美曰“清蒸鱼”的菜品便成为餐桌上的珍馐。有人会说，没有丁点儿骨刺，这得是多大的鱼呀！我亲眼看到过四人抬来的一条大头鲢鱼，上磅称重达六十九斤。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，能吃上唇齿留香的大头鱼肉，喝上味道纯正的大头鱼汤，已是最富有魅力的享受了。

汪曾祺曾在一篇《泰山拾零》的文章中写到莱芜雪野水库的鱼：“莱芜有中国最大的淡水湖，据说湖的面积有三个西湖大。坐了汽艇在湖里转了一圈，确实很大，有几只船在捕鱼，鱼都很大。午饭、晚饭都上了鳜鱼，鳜鱼有七八斤重，而且不止一条。”如今，烟波浩渺的雪野水库早已被旧貌新颜的雪野湖所替代，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风景胜地。

家父做得一手好菜，厨艺是出了名的优秀，那些年没少探究雪野水库的鱼趣之乐。有一次我回家探亲，从工厂门口花6元钱买来一条20斤重的大头鱼，让喜好烹饪的父亲大开眼界，无比兴奋。一条鱼，他愣是做成了五道菜，有瓦块鱼、酸菜鱼、糖醋鱼、香酥鱼、清蒸鱼，“无鱼不成席”，让家人亲朋吃得不亦乐乎。

有趣的是，我拎这条大头鱼乘坐火车时，因逃票被乘务人员查扣在济南黄台车站，非要我补足从青岛至此的车票不可，依据是只有青岛海水中才有这么大的鱼。可我明明是从章丘明水转乘的火车。后经斡旋，免遭殃及。这已成为我人生的笑谈趣事。

时光已过五十年，美妙可口的“清蒸鱼”依然是我难以忘却的回味。2015年，家父99岁无疾而终，从此我再也没有了鱼趣之乐。至今年清明，父亲离开我已有10个年头，我常在睡梦中，回想起父亲生前的平凡故事和生活点滴，缠绵着父亲在世时一家人的幸福过往，依靠在父亲身边，温存着现实中的生活情景，回味着父亲说过的话，“人生如鱼，总要穿越激流险滩，方能成就生命的至味”。醒来泪水已浸湿了眼眶。

慎终追远，情思如缕。心怀清明，自见彩虹。父亲，您在天堂还好吗？

封面图片由通义万相AI生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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